金秋時節,我們奔赴呂梁太行,穿越汾河谷地,在豐收的田野邊、溫暖的炕頭旁、溫馨的民宿里,與淳樸的鄉親們促膝而談,聆聽他們的故事,分享他們的歡笑。梨果爽脆,曾經的貧困村如今已蛻變為遠近聞名的“十萬元戶村”;蟲鳥和鳴,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成為都市人療愈的港灣;書聲瑯瑯,綿延千年的家風文化如涓涓細流滋養后人……
民族要復興,鄉村必振興。我們欣喜地發現,在現代化的滾滾浪潮中,農村沒有變得千村一面、千篇一律,而是各有特色、各展其長、各自精彩。讓我們走進三晉大地上這些獨具魅力的村莊,走進農民火熱的生活中,感受鄉土中國的生機與活力。讓我們拿起手中的筆,飽蘸筆墨描繪中國式現代化的鄉村圖景。
這是松廟村木屋民宿。來源:新華網
“安睡”也能成產業
本報記者趙東輝 王怡靜
夜幕初垂,樹木林草影影綽綽,頗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山風牽動漸黃的樹葉,“簌簌”的響聲更顯村莊空曠寧靜。
這里是被稱為“睡眠小鎮”的松廟村,位于山西省晉城市陵川縣,夾于東坡山與石坡山之間,是一個植被覆蓋率達80%的“天然氧吧”。夜宿小木屋,晨起聞得蟲鳥和鳴,一出門,新鮮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怡。
早晨于山村中漫步時,記者見到一位老人耕作田間,用鋤頭鋤去收割后地里剩下的玉米茬。老人今年已91歲,身體依然健朗,他操著濃厚的鄉音說:“這里吃得好,睡得好。”
徜徉在小路上,偶遇從河南新鄉長垣市自駕而來的游客于女士一行人,她們正在山坡上采摘剛剛熟透的山楂。于女士告訴記者,她們這幾個鄰居經常自駕來松廟村游玩,夏天時還常在村里小住。
村支書張田杰說,暑假及國慶期間村里每天都有1萬人次的客流量,有時床位都不夠住。同行的馬女士在這個小山村嗅到了商機,同他商量起了在村里開火鍋店的事宜,計劃已有了雛形。
松廟村早前并沒有這么熱鬧,還險些成了“空心村”。村莊距離陵川縣城30公里,山大溝深,交通不便,村里因為林地多、耕地少,村民紛紛外出打工。張田杰說,以前村里的老百姓僅靠種植玉米、土豆等經濟作物維持生計,收入很低,村集體經濟收入幾乎為零。村里人口也少,現在也只有138戶、300多口人。
隨著去年11月份太行一號旅游公路晉城段投入運營,松廟村大力發展康養民宿產業,打出“睡眠小鎮·康養松廟”的品牌,利用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發掘睡眠業態,立志讓宿于松廟的游客“睡個好覺”。
“我們和農戶協商,將56戶1萬余平方米的破舊農房和閑置宅基地統一收回到集體。”張田杰說,在康養民宿產業發展中,松廟村積極鼓勵村民通過租賃的方式將保存完好的房屋改造為康養民宿,或者通過“政府貼息、免費擔保”的方式新建民宿農家樂。
據中國睡眠研究協會發布的《2024中國居民睡眠健康白皮書》,居民每天平均睡眠時長為6.75小時,22%的人群睡眠質量較差,“00后”入睡困難,“70后”夜醒頻繁。“大城市里的人總是睡不好覺,沒關系,我們這里有‘睡眠名醫’。”松廟村駐村第一書記張云博說。
這里所說的“睡眠名醫”是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內科主任醫師王紅星,是土生土長的松廟村人。去年以來,王紅星每月都會回村診療一次,平時也會為住在村里的人進行遠程會診。
“王醫生在北京的號很難掛,在村里為病人診療倒是更方便,我是慕名而來專程找他的,順便在村里睡一晚上來‘療傷’。”前來就診的患者李崢說。王紅星告訴記者,自己小時候家境貧寒,受到村民們很多照拂,現在有了一些成就,也想回饋鄉親。
路通財通。松廟村積極推進“驛站進農村”,因地制宜發展康養民宿產業,采用“縣農投公司+村股份經濟合作社+村民”模式,高標準打造了木結構餐廳、22個小木屋、13處民宿院落、9個湯藥浴池、青年旅社、康養健身步道、健身騎行道、停車場、滑草場、12個木質售貨檔口等康養項目。
松廟村的民宿木屋很令人驚艷。一間間木屋錯落有致,山下的16個木屋間錯坐落于竹林、石板路和用于藥浴的大藥池間,更顯雅致;山上的6個木屋排布較規則,星星點點地點綴于山間,更顯脫俗。“聽雨”“覽青”“望翠”“優氧研究所”……這些民宿木屋各有特色,有的木屋可以臥看星空,有的木屋保留了晉東南民宅的原有構造,不少熱愛騎行的人也會選擇在此歇腳。
“我之前在這里住過一晚上,體驗特別好,所以這次就帶著河南的小伙伴也來住一住,他們也感覺很新奇。”來自晉城市的徐女士對記者說。
針灸、拔罐等服務由陵川縣中醫院提供,今年以來每天都有派駐醫師在村里提供診療。此外,村里還利用陵川特色藥膳、藥茶等豐富康養食品,幫助游客更好睡眠,實現產業延伸,顧客走時還會買一些小米、醋、枕頭等產品,帶動了相關產業的發展。
松廟村去年的村集體經濟收入超過20萬元,人均收入達1.2萬元。村里發展越來越好,村民日子越過越紅火,不少村民也紛紛返鄉創業。今年38歲的青年王文清就是其中一員,他原先在縣城打工,2020年回村與母親一起開了一家食宿一體的民宿飯店。“我們把自己的房子改造了一下,旅游旺季時,一個月的營業額有四五萬元嘞!”這個晉東南漢子臉上帶著淳樸的笑容。
夜幕再次降臨,明凈的夜空中繁星點點,與山上木屋的燈火交相輝映。靜謐的松廟村,又將迎來一個安睡的夜晚……
裴柏小學的孩子們在朗讀鄉土教材《裴氏故事》。李楠攝
“宰相村”里看耕讀
本報記者王菲菲 王皓
大河之東,磨盤嶺星羅棋布,涑水河蜿蜒而過。
公元前111年,漢武帝劉徹南巡,途經此地欣聞戰事大捷,遂賜名“聞喜”,這便是山西運城聞喜縣。
在縣城北25公里處,有個名叫裴柏的村子。村子不大,卻極富傳奇。這里曾走出59位宰相和59位大將軍。上下兩千年間,“豪杰俊邁,名卿賢相,摩肩接踵,輝耀前史,茂郁如林,世不乏人”。裴柏村也因此被譽為“中華宰相村”。
千古奇觀,風流蘊藉,裴柏余芳猶存乎?
走進村子,道路干凈整潔,房屋鱗次櫛比,似無甚特別。繼續往里走,一段歡快的音樂傳來,引起了記者的注意。
“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協和宗族,敦睦鄰里……”在明媚的陽光里,伴隨著有節奏的韻律,幾百個孩子跳起了特殊的廣播體操。
音樂聲和孩子們的歡笑交織,安靜的村子活躍了起來。
“這是根據裴氏家訓改編的廣播體操。”裴柏小學校長董奇峰說。記者發現,這所小學可以稱得上是村里最“豪華”的建筑:兩棟有著飛檐長廊的教學樓、綠茵操場、塑膠跑道,教室里多媒體設備一應俱全。
“村里常住人口只有700多,但小學卻有近600名學生。”董奇峰略帶自豪地說,學校幾乎吸納了全鎮的適齡小學生。
一位鄰村的家長坦言,他們村的學校幾年前已經關停了,“讓孩子來裴柏小學讀書,離家近,學風好,老師認真負責,我們挺放心的”。還有家長說,“在當地問孩子在哪里上學,孩子回答裴柏小學,很驕傲”。
這些年,“宰相村”小學以一種逆勢姿態在發展。2012年,在政府和村民共同努力下,新建了寬敞的二層校舍和操場;隨著學生人數逐年增加,當地政府部門又在2018年加蓋了一棟校舍。
如今的校園里,還立著當年200多戶村民“眾籌”近14萬元協助新建校園的石碑。不僅如此,裴柏村所在的禮元鎮初中也在裴柏村。
千百年來,村莊變了樣貌,但朗朗讀書聲依舊響亮動聽。
“我們試著尋找家族盛極一時的密碼,讓它在校園、鄉村、鄰里間傳承綿延。”河東裴氏家族第78世后裔、聞喜縣裴氏研究會副會長裴建民說。
裴氏家族歷來注重對族人的家規教育。如今,敬奉祖先、孝順父母、協和宗族、讀書明德等十二條裴氏家訓不僅是裴氏后人的立身準則,也融入到裴柏小學孩子們的日常生活之中。
除了改編版的裴氏家訓廣播體操,縣教科局主持編寫的《裴氏詩文》《走近裴氏》等系列鄉土教材,也成為學校的特色課程。
唐朝宰相裴寂和裴度、“中國地圖之父”裴秀、史學家裴松之、裴氏家訓家戒……這里的孩子們,對于“宰相村”的歷史故事、名人軼事、詩詞歌賦,如訴家常。
耕讀傳家,既學做人處事,又學謀生立業。
在校舍的背后,一座小菜園成了孩子們的“實踐基地”。春播、夏長、秋收,孩子們在體驗農事的過程中樂此不疲。“前幾周剛剛摘了茄子,是大家共同培育長大的果實,我還把它寫進了日記里。”六年級一班的趙潔蕊說起來仍抑制不住喜悅。
文脈即血脈。裴建民告訴記者,自恢復高考以來,裴柏村出了190多名大學生。初中及以下沒有一個孩子退學,因為父母覺得那是一種恥辱。
在裴柏小學校門前,懸掛著這樣一副楹聯:仰前賢立志,家興一脈,國興一脈;讓好夢成真,將在其間,相在其間。
楹聯文化、中堂文化,在裴柏村處處可見。有“勤奮傳家中華兒女善耕耘,詩書濟世炎黃子孫曉禮義”的自勉,亦有“和諧齊賢,公德典范”的褒獎。
裴寶田是河東裴氏家族第80世后裔,世代書香世家、與人為善,從鄉鎮中學退休的夫妻二人,如今的主要“任務”是照料好年過八旬的父母親。
“歷史上能夠出那么多宰相、將軍、尚書,一定是有根源的,我覺得這個‘根’就是好的家風和家教。”裴寶田說。
在裴柏村,每年都有成千上萬人慕名而至,尋家譜、看文脈、讀歷史。近年來,隨著裴晉公祠修繕、中華裴氏家風家教館和宰相廣場落成,中華宰相村景區于2023年入列國家3A級景區,全年參觀人數超過15萬人次。
裴柏村是傳統的農業村,主要種植小麥和中藥材,農閑時候,村民會去附近的工業園區打工。“如今,村里建起了景區,不僅能將裴氏家風文化傳播廣遠,也為村民提供了增收途徑。”裴柏村駐村第一書記牛永杰最近正帶領村干部在外地考察鄉村文旅項目,計劃發展庭院經濟、村房短住、農事活動體驗項目等,希望借助景區的人氣,延伸農文旅融合產業鏈。
站在最高處遠眺,裴柏村靜靜地立在涑水河畔,東依鳳凰垣,西靠峨嵋嶺,九峰環抱。千百年來,裴氏族人,或從這里走上求學出仕的道路,或衣錦還鄉、歸園田居。
“耕讀傳家久,詩書繼世長。”他們的吟誦穿越千年時光。
“寫生基地”寫鄉愁
本報記者王勁玉 薛園
畫山、畫水、畫家鄉……在清漳河畔,遠處的太行山雄壯,村莊煙火氣繚繞,一群學生揮筆或素描、或彩繪、或水墨,把鄉村美麗的樣子記錄在自己的畫紙上。在山西省左權縣澤城村,絡繹不絕的學生用畫筆留住了這山、這水、這鄉愁。
地處革命老區的澤城村是一個有著深厚文化積淀的村子,然而因地理位置相對偏僻,長期以來并不為外人熟知。近年來,左權縣提出“向山、向水、向田、向大美自然要產業”的發展思路。澤城村憑借優美的自然生態、完整的古村風貌,成為寫生、游學的“寶地”。
來自晉中學院的學生們在澤城村寫生。新華每日電訊記者王勁玉攝
2021年5月,左權縣與相關部門合作,在澤城村掛牌成立“中國北方國際寫生基地”。就此開始,澤城村迎來大批寫生愛好者,他們的到來讓澤城村多了生氣。
雖然已時近立冬,但來自晉中學院的一百多名師生仍堅持每天外出寫生。“這里是太行山中段最雄美的地方,來到這里可以讓學生們接受大自然的洗禮,同時感受地方文化,讓他們積累創作素材的同時了解農村、熱愛農村。”晉中學院國畫老師孟冠華說。
110多名學生來自不同的專業,他們有的用鉛筆素描,有的拿水彩上色,風景畫在了紙上,也刻進了他們心里。孟冠華說,寫生的學生每一幅作品都需要用很長的時間打磨,也讓他們用心思考鄉村的內涵。
翻看學生的作品,或高山、或流水、或民居、或古樹,學生們說,這些村里平常的景色在學生們看來有無盡的新奇。“前兩天我畫了一位老人家收玉米的場景,那種樸素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真的走進了農村生活。”學生翟甜說。
為了更好地服務寫生的師生,澤城村引進文旅公司,將部分閑置民居改造為高標準民宿,同步植入文創店、茶飲店等經營業態,打造集食、宿、購、娛等于一體的寫生驛站,并完善各種配套設施。免費的寫生巴士往來穿梭,方便師生們自由采風。
“今年到目前為止已經有20萬人次來到寫生基地創作,我們作為運營方主要為師生提供食宿以及出行服務,現在無人機送餐、無人售賣車、無人巴士等基礎運行設施都已經健全,保證學生得到高標準的服務。”寫生基地運營方負責人曲曉劍說。
自2022年9月澤城片區率先投入運營以來,寫生基地已先后與國內90多所高校、130多個機構建立合作關系。火熱的寫生基地呈現出供不應求的態勢,僅澤城片區的預約排期就已經排到了明年5月。
目前左權縣共建設了以澤城、桐峪、老井三大片區為中心的寫生基地,分布在4個鄉鎮、18個村,可同時容納2000多人。“澤城寫生基地已經覆蓋了周邊6個村子、90多個寫生點,基本在澤城村10公里范圍以內。”曲曉劍說。
師生們來到澤城村大都停留7天到一個月時間,絡繹不絕的人流為澤城村帶來了發展契機。“去年全村人均收入接近1.4萬元,村民們通過改造翻新自家的房屋接待游客,和澤城村一起繁榮。”澤城村村干部李韶豐說。
“空閑的房子改成了民宿,學生們在這里吃住給我帶來了不少的收入。許多學生走之前還送我一些畫,我把畫貼在家里,現在房子快成‘網紅’了,游客更多了。”村里第一批開起民宿、做“寫生生意”的村民劉平貴說。
像劉平貴家這樣的民宿,澤城村有30多家,畫材店、文創店等新的消費業態在增加寫生群體體驗感的同時,也帶動了村民增收。
在澤城村有一家老樹咖啡屋,常能引來游客駐足。咖啡屋內,機器人大白嫻熟地做出濃郁的咖啡,咖啡屋里的營業員趙偉紅將一杯杯由機器人制作的咖啡端給食客。“在咖啡屋工作每個月有2000多元收入,我自己還開了個民宿,日子一天比一天強。”
如今的澤城村,寫生基地固定用工已經超過30名,咖啡屋、直播室等新業態為村民提供了豐富的就業崗位。前不久,村里裝上了凈水機,每位村民每天能免費打兩桶水,村子的街巷也干凈了。村民們都說,澤城村好起來了。
清漳河水依然靜謐地流淌,遠處的高山慢慢從薄霧中探出身影,陽光照射,澤城村又恢復了生機盎然的模樣,學生們坐著寫生專送車紛至沓來,成為村子的一道風景,也記錄著村子更多的風景。